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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月同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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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月同輝

時隔二十年再回首前塵往事,仿佛仍舊發生在昨天,歷歷在目,清晰無比得刻畫在祁帝的腦海中。

正是因為秦相元離開江南前修書一封,提前送往東京,太皇太後與鎮國公才能預先埋伏在城門口,第一時間攔截大皇子的車馬。

東祁剛從逆王謀逆的餘波中得以喘息,各大士族皆以為皇室嫡系一脈全無,意圖聯合從宗室子弟中擇選明君,至於選誰,尚未定奪。

可東祁內憂雖解,外患仍在,北燕虎視眈眈之下,皇權另行交接並不是個明智的選擇。所謂攘外必先安內,能迅速讓東祁士族歸心的,也只有還存在世上的嫡系大皇子:秦相元。

大皇子回京當日,太皇太後與鎮國公掩耳不及迅雷之勢將他扶上皇位,正統東祁。

接下來便是穩定朝中局勢,加強皇權。

裴家世代文官,書香門第,無權無兵,盛世之時,這樣的人家在朝中自是一股清流、受人敬仰;可對於正處亂世的東祁皇室來說,儼然連備選都算不上。

河東江氏身為東祁第一望族,願意與風雨飄搖中的皇室結親,太皇太後求之不得。

這樣人家的嫡女嫁進來,不會委身做妾。

可祁帝不願,一意孤行要立裴瑩環為後。

自古忠義兩難全,裴瑩環本就無意皇後寶座,她深知未經太多風浪的元郎遠遠鬥不過歷經權謀的太皇太後,大義之下,以自身尚未入族譜為由,主動離開。

未來的道路似乎在彼此妥協讓步中有條不紊地推進著,無論秦相元還是裴瑩環,都做好了此生不覆相見的準備,一別兩寬,各自歡喜。

裴老夫婦很快為女兒擇了一門親事:從小一起長大鄰家郎君,知根知底。防止再生變故,兩家匆匆忙忙辦了婚事,等禮成後再舉家回江南,再也不踏進東京半步。

祁帝出現在迎親途中,也不過是想親眼看著她成親,與過去做出訣別。

也許老天都在憐憫他,這個時候,裴瑩環竟發現自己懷孕兩月有餘。

如果說登基為帝,與裴瑩環一別兩寬是祁帝人生的至暗時刻,那麽裴瑩環再嫁那日,便是至暗時刻的頂峰,遠比之前他退位不得、裴瑩環礙於儲君身份不敢接受他的心意、遠赴江南覓尋佳婿還要痛苦萬分。

裴瑩環腹中的胎兒,就像是祁帝人生至暗時刻裏,陡然亮起的一束光。

他以為自己這輩子要渾渾噩噩痛苦折磨中度過,卻在那一刻,抓住了蒼天給予的光芒,無論如何,即便天塌下來,他也不肯松開萬分。

太皇太後也深谙這一點,大皇子秦相元無意皇位,不然也不會把唾手可得的太子身份拱手相讓。他習慣灑脫,渴望閑雲野鶴般自在,驟然讓他登基為帝,又逼迫他不得不放棄心愛之人,簡直比殺了他還要殘忍。

看在腹中胎兒是皇室嫡系子孫的份上,太皇太後同意祁帝留下裴瑩環。

鄰家表哥父母得知兒媳無故失蹤,又不好大張旗鼓地當眾挑明人沒了,丟兩家親家的臉面,對外只得稱裴瑩環突發時疾,難以完婚;對內對裴家則訴明實情。

裴家下意識猜測是祁帝將人帶走了,幾次進宮委婉請求未果,加之皇室從來沒有解釋皇帝為何要帶走裴瑩環,便以為是祁帝自作主張,強行擄人,金屋藏嬌。

實情卻是這對苦命鴛鴦都不想放棄未出世的孩子。

面對裴家的委屈,太皇太後沒有給予任何解釋,她默許裴家胡思亂想,也不準祁帝給予任何解釋,因為只有這樣,裴家方能意識到皇權的可怕,才會再沖動之後赫然冷靜,暗自吞下所有的苦痛。

如她所料,後知後覺的裴老夫婦忍住失去女兒的傷痛,沈默地離開了東京。

至於裴瑩環,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原打算讓她好生養胎,等帝後大婚再由皇太後出面安撫皇後,讓祁帝給裴瑩環一個位分,秦相思也能順理成章地成為一國公主。

可惜那時候祁帝太年輕,以為裴瑩環有了身孕,皇祖母和母後妥協讓步,便有了可以談判的籌碼。

裴瑩環不願為嬪為妃為後,她喜歡的是秦相元,不是只剩一副殼的祁帝;祁帝更不願自己的嫡系驟然降為庶子庶女。

結果不言而喻,祁帝談判失敗。

裴瑩環既不入後宮,便也不宜在皇宮出現。

她身份本就敏感,若叫河東江氏發覺端倪,順藤摸瓜查出祁帝早在江南娶妻,一旦皇帝捅婁子將事情放在明面上,禮法上裴瑩環應當為後,那麽江氏女入宮自降為妾,對河東江氏而言,到手的皇後寶座飛了,堪稱奇恥大辱。

他們未必會對皇室作什麽,但亂世中剿滅裴家,除掉裴瑩環可謂是如魚得水,就像鎮國公誅殺逆王之餘不忘將政敵、即時無度母親娘家一舉殲滅般,不費吹灰之力。

甚至很有可能,連裴瑩環腹中的孩子都生不下來。

祁帝與太皇太後、皇太後談判失敗,意見不統一的結果便是另辟蹊徑。

為了保住裴瑩環和腹中胎兒的性命,祁帝想要的一個都沒有得到,甚至到了最後,女兒都成了自己的親妹妹,只因為那一句不希望孩子成為庶子庶女。

一個可能永遠無法相認的孩子;一個與年少深愛女子的結晶;一個出生在亂世中似明月光輝般未經沾染的嬰兒,註定在祁帝心裏的位置非比尋常。

而秦相思,卻三樣都占了。

憑當年少年祁帝的心智,尚未強大到可以接受上天給予的一切折磨,如果再失去秦相思,恐怕根本就無法挺過那段不斷煎熬的、他需要不斷與士族斡旋、與朝臣敵國玩弄文字心術的帝王生涯。

祁帝近乎瘋狂地愛護她、守護她,生怕一旦失手,年幼的女兒便如他渴望的生活,深愛的伴侶一樣,再度失去。

於深宮之中打造一座安全無憂的宮苑談何容易,縱然千難萬難,祁帝仍是歷盡千帆做到了,他將女兒平安養大,明眸皓齒,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她母親的影子。

如果沒有四年前,秦相思離家出走,祁帝哪裏舍得讓明月嫁人。

試想,世間誰能配的上明月呢?女子的路大體艱難,祁帝又如何舍得讓自己的女兒走上這條路。

即便護她生一世,他也願意,也足夠有這個能力做到。

禦書房內梧桐敘完往事,及時退了出去。

留下父女二人相顧無言。

秦相思的眼淚聽到一半便止住不掉了,反覆摩挲著手中枯黃的信件,有口難言。

沈默良久,祁帝微紅著眼眶先一步張口。

“明月,是我給你取的名字,你母親取名意在相思,相思固然好,可……”對秦相元而言,始終是個妹妹的名字。

祁帝到底存了私心,將秦相思的封號擬定明月。

日月同輝,他只想通過這個名字來暗示眾人,明月是他的第一個孩子,也是最重要的孩子,在他的心裏,無人能及。

明月正對應著太陽,是這世間任何人都不能忽視的存在。

秦相思怔怔凝望著祁帝許久,淚水在眼眶裏打轉,遲遲不肯流下。

她最終還是離開了皇宮。

祁帝沒有阻止,餘忠良親自護送秦相思離開宮門。

一並將困在地牢多日的海棠還給了她。

秦相思動搖的心在看到海棠的時候又不可避免地晃動了下,情不自禁望一眼紫宸殿的方向。

“公主,奴才只想說,海棠所作所為,足以賜死罪,因她是您的人,陛下方留她至今。”餘忠良忍不住提醒,他害怕明月公主什麽都不知道就帶走了海棠,最後還要念昔日舊情,放虎歸山。

秦相思收回目光,走上馬車的動作微頓,她抿唇,神情嚴肅道:“多謝公公告知,本宮自會秉公處理。”

才至闕樓,時無度早早在那裏等著,迎面而來長公主的馬車,他打了聲招呼,徑直坐上馬車。

秦相思看上去狠狠地哭過一場,臉色蒼白,但眉宇之間的憂愁卻是近乎消散了。

看來進宮一趟緩解了她心頭縈繞多時的情緒。

秦相思依靠在時無度的肩膀上,不知在想些什麽,一路上沒有開口說一句話。

“海棠從時府出去的,思思不如把她交給我來處置。”時無度將她從萬千思緒中拉回神,秦相思擡起頭,看了看他,又搖了搖頭。

“不,海棠跟了我這麽多年,既是她選擇背叛我,也該由我來處置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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